遇见
作者:黄丽萍
暖暖的午后,同父亲一道在公园散步。和煦的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间隙铺洒在大地上,柔和而温暖;微风浸润着花草气息轻柔地拂过脸颊,如梦如醉;远处孩子们追逐打闹,欢声笑语清晰可闻。此刻,宁静的氛围中弥漫着欢快的心动,眼前铺展开生活的剪影,一幅幅,一帧帧,不经意间遇见点滴美好。
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的母亲,怀抱着大约周岁的幼儿,孩子已然入睡,粉嫩嫩的小脸满是安然和惬意。父亲说,他们那个年代没有“腰凳”这样的工具,抱孩子全靠人力,还好我不是个小“挂件”,但我黏人的方式很是独特。无论何时何地,只要父亲坐下来,我便要坐在他的腿上,让父亲的双手环抱着我,然后我的小手放在父亲十指相扣的大手中并背靠着他的胸膛。彼时年幼的我感觉无比舒服,冬日暖阳与这一坐姿最是相配,有时我与父亲两人就这样睡着了。夏天就“别有风味”了,可即便捂出了汗,我仍乐此不疲。父亲有烟隐,烟常不离手,当我的小手在父亲的大手中时,我会固执地夺去他手中的烟,我以为父亲的手中有且只有我的小手,父亲无奈,只能掐灭。母亲对父亲的烟隐颇有微词,可见效不大,见此状况欣喜不已,认为我可以当个监督员,便默许我可以时常跟着父亲。由此,我遇见了父亲更多的生活场景。
母亲曾说父亲会做点木工活,家里有几张凳子出自他手,我未亲见便不觉得可信。可父亲养护自行车的专业态度,我是从小看在眼里。他总在周未擦拭那台28大扛。车头、车架、车座、轮胎、脚踏、刹车、链条都擦得一尘不染、锃光瓦亮。哪儿要加油,哪儿要拧紧,他都了如指掌。给轮胎打完气之后,父亲总爱转动后轮,让我听轮毂发出“嚓嚓嚓嚓”清脆且轻巧的声音,“好听吗?”父亲每次都问,“好看,轮子会变颜色”。那时的我并不知这是光学原理,只知道钢丝在转动也在发光。“是的,又好听又好看,爸爸厉害吧!”“嗯,爸爸很棒,我也想修车!”“等你长大点,爸爸教你骑车吧!好了,明天我们又可以骑新车啦!”父亲停好车,单手抱起我往家走。
晨光中,父亲载着我去上班。那时很多单位办有幼儿园,职工孩子入托很方便,我就是在父亲单位的幼儿园上学,所以每个工作日我都与父亲同行。我喜欢坐在前扛,双手紧紧握着车头,这样方便与父亲话说也不耽误看风景。如此,我们骑过朝阳晚霞,骑过春夏秋冬。感受过慢悠悠的自由自在,也体验过风驰电掣的惊心动魄。下班了,父亲没有事情耽搁就会准时来接我。沿途有几家小店,有一家父亲经常光顾,那是一间小酒铺。父亲总会要上一碗黄酒,给我买一颗薄荷糖,我们无比默契,互不打扰,细细品味,自得其乐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金华城南北交通仅有一座通济桥,上下班高峰拥堵时有发生。汽车、自行车、行人密密麻麻堵在桥上,往前看黑压压一片,回头看还是黑压压一片。喇叭声,车铃声,叫喊声此起彼伏,大家只能蠕动着前行。这一壮观的景象也成为了金华城的历史记忆,有幸我曾身临其境。那天下班恰好遇上高峰,父亲又鼓动我抬头看天空,他说云朵会跑会变形,让我看看喜欢哪朵告诉他。无聊的时光在我认真探研中溜走,到家了我仍意忧未尽地跟父亲描绘着云朵的故事,父亲似懂非懂地应承着。
印象中,每日回家后,母亲负责洗衣做家务,父亲负责烧菜做饭。那时大多家庭用煤炉或柴火灶,我家两个都有,父亲偏爱柴火灶,我猜是因为柴火灶点火快火势旺,烧的菜更好吃。父母亲各做各的,我也不闲着。父亲又是添火又是炒菜,我仍可以见缝插针拉住父亲的手要他抱起我看锅里的菜。不记得妙菜的步骤,但清晰地记得偷尝菜烫嘴巴的滋味。身后母亲唤我,来不及喊痛就屁颠屁颠地跑向她。此时母亲面色和悦,手中拿着一颗我再熟悉不过的薄荷糖,我却假装浑然不知地问:“这是什么?”可心里却无比懊恼“可惜了,我攒了几天的糖泡水了,不能吃了”。此时母亲毫无收获已面露愠怒,我本想再顽抗一下可又不忍让她生气,便将我与父亲下班后的去向和盘托出。母亲怒不可遏,念在我积极配合且年幼无知的份上只是批评教育不予追究,可父亲却难辞其咎,要接受惩罚。
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周末,父亲除了擦车还需负责购买家里的日用品及米面粮油等等。虽然我与父亲的同盟情谊在我叛变的那一刻已分崩离析,但我仍愿意陪着他同甘共苦。那时物资须凭票限额购买且要排队,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,如此乏味的事情,小孩子怎么会有耐心呢。父亲有时会教我数数以分散我的注意力,有时会给我买串山楂让我边玩边吃,有时我就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。
周末我是被充许晚睡的,所以晚饭后父亲会骑车载着我溜达兜风,他锻炼我消食。一路上父亲教我认交通信号灯、路标路牌、地上的各种标识。在那个交通秩序基本靠“自觉”的年代,他教育我要自觉遵守交通规则。渐渐地这些常识成为了我的应知应会。所以,从我上小学开始,父亲就不再接送了。除了在外面“野”,我也有安静的时候。父亲有时会在家中写些东西,照例我是坐在他腿上的。父亲写字一笔一画工整大方,我虽看不懂,却觉得字很好看,偶而还能认出几个我识得的字,每每此刻父亲就会连连夸赞并顺势再教我几个新字作为奖励。现在想来,那也是一种学习的启蒙吧。
时间很快转到了我的中学时代。那时我常牙痛,一痛就肿,一肿就一个大鼓包,但我不想去医院,一是怕,二是没时间。母亲虽心疼我,但嘴上却说:“小时候,谁给你吃糖的,那时藏着躲着吃得有多开心,现在就有多难受”。母亲说的都是事实,我也不好辩解。父亲没有回避问题,耐心地说“我来,我来,不去医院没关系,我有土办法”,他拿出一盒伤筋膏“这个能活血化淤,消钟止痛,治你的牙痛正合适”,我半信半疑可又无他法且就先试试吧。结果效果出奇的好,没两天就全愈了。从此我对父亲说的深信不疑,一牙痛就自觉贴上。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及窃窃私语,我早已习惯,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我很无语,我照常上下学不受干扰。其实无语的应该是我和父亲两个人。明明是个女孩子,他却心大地让我往脸上贴膏药。明明是在爱美的年纪,却没女孩子的娇气,反倒有点傻里傻气。这究竟是算底气还是勇气?
与父亲一起回忆从前的过往,没想到他也如数家珍般记忆犹新。而今,父亲已耄耋之年,可在我眼中他依然是个可爱的小老头。悄悄地晚霞已映红天边的云彩,父亲的脸蛋也红润了许多。“我们回家吧!”“好,慢慢走。”我们依偎着走在小径上。爸,我多想这一刻停留,久点,再久一点。恰如我们一次次的遇见,虽平凡而普通,却欣喜且幸福。从此,您常在我眼前,我藏在您心里。